蝶與花

讀周夢蝶《率然作》

雨思


「不得已」是這首詩的主題。

蝴蝶不去享受明媚的春日,卻永遠「不得已」地飛來飛去,不知在尋覓甚麼,以致錯過了自由自在的快樂生活。是否在覓食,尋找適當的花蜜?還是在期待著異性飛近?生存與繁殖是生物的基本要求,尋尋覓覓是「不得已」。

「春蠶到死絲方盡」,蠶的一生,就只重覆嚙食桑葉,吐絲,目的只有一個,就是要造繭成蛹以繁衍。蠶的吐絲,也是「不得已」,是內置的遺傳密碼令它不得不不斷吐絲。

最近荷理活金像影帝荷夫曼逝世,僅四十六歲,死於服藥過量。為甚麼要濫服這些精神科藥物?有人說,作為藝人,要代入不同的角色,經歷人生各種悲歡離合,善惡美醜,總難免心情沈重,懷疑起生的意義。服藥以麻醉自己,忘掉現實世界,也算是個解脫之道。不去享受世間許多美好事物,卻沈醉於藥物帶來的迷幻世界,也算是「不得已」吧。

花兒害羞,不敢主動招惹蝴蝶,只能企盼蝴蝶來臨,傾聽自己的心跳。 永遠「不得已」地靜默,生來便如此,身不由己。

賣菜的姑娘聰明伶俐,反應敏捷,溫婉細心、心算快而準。應當勝任學者、高級行政人員、工程師、… 奈何命運不給她機會,只能天天在街市賣菜維生,何其「不得已」。

「不得已」,是不能自已,是身不由己,是無奈,是命該如此。擺在我面前的,好像有許多選擇,我又如何去決定選擇甚麼呢?決定關係乎我的遺傳基因,我所受的教育,我所接觸的人,我一生的經歷 … 若把我的基因、教育、交往、經歷等種種資料放進一部超超級電腦,大概可以輸出我的抉擇。我的腦袋正是一部超超級電腦,我的抉擇正是電腦運行計算出來的結果,那麼,我的行動也可算是一種「不得已」吧?我們是否身不由己,「不得已」的做著自己認為應當做,要做的事情?「不得已」,是因為,「我」的個人歷史檔案已替我決定一切了。

莊子《大宗師》:「夫藏舟于壑,藏山於澤,謂之固矣。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,昧者不知也。」夜半有力者是超自然的力量,不是人所能知曉、抗拒的。祈求大力者悲憫,就如耶穌在十字架上說: 「父啊,赦免他們,因為他們所作的,他們不曉得。」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人實在「不曉得」自己在幹甚麼,在「不得已」地幹,耶穌就請天父「赦免」他們。我們也在「不得已」地做這做那,許多時不曉得自己在做甚麼,追求漫無止境的慾望而對人生的真義視而不見。大力者就請「悲憫」我們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