榴蓮

兩個女孩子的對話 (5)

雨思

蘭:「如果物質享受不能夠帶來持久的快樂,又有甚麼能夠呢?」

菊:「我們家裡雖不富有,但不愁生活,而這地方也算太平,又有別處所未必有的種種自由,應該覺得快樂了。」

蘭:「但這些都是基本的東西,不甚可貴,我們是應分擁有的。人權法早已保障了我們。」

菊:「越是基本的東西,越值得珍惜,一旦失去了便心痛失落。我們失去了藍天,現在多麼思念往日的清新空氣!幾時才可以失而復得呢?蘇東坡早已領悟,物品各有主人,不是你的,你無法強求。的士司機的幾百塊錢是他辛辛苦苦賺回來的,你怎能據為己有?但東坡說,江上的清風,山間的明月,供應無限,任由你取用,正是最基本的東西。你若以擁有清風明月為樂,那便無時無刻不快樂了。」

蘭:「擁有清風明月,又怎會因而快樂起來呢?」

菊:「真正的快樂是從心裡透出的。只不過,我們純淨的心,給厚厚污毒廢料包圍,無法發揮它正常的功用。廢料的製造者,就是你昨天分析過的要全部人等沈湎於消費世界中的大團隊,他們做著經濟增長的美夢,處處指鹿為馬,誘騙我們盡情消費,宣傳要從吃玩樂中得到最大快樂。」

蘭:「我已了解,說吃喝玩樂帶來恆久深遠的快樂,是句騙人的話。但怎樣才可以平反這繆誤呢?怎樣才可以驅走烏煙瘴氣,讓我們的心回復純淨呢?」

菊:「我們一定要拋棄多年來社會灌輸給我們的錯誤價值觀,不要再任由金錢牽著鼻子走。他們說鮑魚翅肚最好吃,你若不先入為主,不人云亦云,用心去品嚐食物的真味,經過一番嘗試,你一定會覺得簡簡單單的幾塊炒蓮藕、幾顆脆花生更好吃,更雋永,而且百吃不厭,自得其樂。鮑參翅肚反而太濃味,令味蕾受罪,也令腸胃不好過。」

蘭:「我也領悟了,他們每季推出新款時裝,造勢宣傳,驅使我們趕潮流。只要我們不為所動,知道潮流不過是由商人推動營造,根本便沒有實實在在的時尚,我們便覺得潮流款式絕不需要。已有的衣裳其實更美,更能表達自己的個性,穿起來自得其樂。」

菊:「你會發現,只要你容許你的心靈作主,不要追隨潮流塑造的 <快樂> 模式,你便會處處發現令你愉悅的事物。你看到前面的孩子跌倒了,立即拍拍屁股,若無其事的站起來,又再笑嘻嘻地跑跑跳跳,你也會發出會心的微笑,自得其樂。」

蘭:「我知道了。讓山間明月映照,讓江上清風輕拂,自然樂從中來。春日田野,夏日草原,秋日樹林,冬日雪地,那一樣不令人心曠神怡,忘記苦惱,回復內心平靜和喜樂?」

菊:「對啊,人本來就是大自然一分子,回歸大自然,身處春花夏草秋葉冬枝之中,當然就像回了家,樂在其中。」

蘭:「但人也是生物中發展得最成熟的,充滿智慧,懂得創造許多崇高的價值。快樂是否也是眾多價值中的一種?」

菊:「這正是雅典娜給我的最重要訊息。歷史上人類創造了種種價值,善惡、美醜、好壞都是價值的判斷。有的是公認的,歷久不變的,如,殺人是大惡事;有的富爭議性,如,同性戀對不對,好不好;有的難下定論,只是個人喜好,如,牽牛花美不美。我們最須要認識的,是價值判斷不必,也不會,一成不變。前幾年,一見榴蓮,我便好像嗅到陣陣濃烈貓屎味;有次鼓起勇氣啖它一口,竟漸漸愛上了它,如今每逢榴蓮季節,便心中不期然唱起:『飄來榴槤之香 … 』是苦是樂,只是心念一變。」

蘭:「那麼,怎樣才能把心改變呢?是不是喜歡做甚麼,便說服自己去做?」

菊:「我們同意,在世上要尋求快樂。也同意,打劫的士求財消費和吸食K仔都只能帶來短暫的快感和刺激,完全不是我們要尋找的快樂。快樂是平和的,恆久的,從心中透出,不斷充實擴闊。很明顯,殘害自己身體的事情,一定不會帶來快樂,傷害別人的事情,也一定不會帶來快樂。我們要從最簡單,最容易得到的東西尋求、培養心中的快樂。清風明月,春花秋葉都是垂手可得的東西,只須親近他們,拋棄自己的價值成見,他們便會給你無限的快樂,終生享用不盡。」

蘭:「我終於明白了。你說你對讀書全沒有興趣,那只是你的錯誤價值判斷。每一個學科,其實都可以從中發掘出濃厚的趣味,就如你終於體驗到榴蓮的濃香一樣。教科書上的秦始皇可能是個僵硬失色的人物,甚麼統一六國啊,甚麼焚書坑儒啊,都是沈悶的死文字。你卻可以讓這位死去了的暴君帶領你參觀他的皇陵,看看那些世界聞名的兵馬俑,真人大小一個個的排列著,竟是原來秦軍的陣勢。啊,原來我們的祖先是這樣子的。看他們的武器,戰馬,令我們的心思一下子飛馳到兩千年前,想起孟姜女千里尋夫,哭倒長城八百里;想起徐福東海求仙,至今日本九州的百姓還在紀念他。都是活生生的,如在眼前。思潮起伏,聽故事,尋真相,自得其樂!讀歷史又怎會乏味呢?」

菊:「即使是飯後洗碗,看似沈悶,你也可以自得其樂。看著水管的水婀娜多姿地流出;估計洗潔精擠出的份量,不多不少,既足夠又不浪費;欣賞抹布與碗碟接觸互動的力度和軌跡;享受碗碟洗後的清潔亮麗 … 都是那麼美好,那麼愜意。能不快樂?」

蘭:「不錯,趣味是培養起來的,快樂源自心中。」